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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长江之南的某个小平原上抖抖索索地划拉着一盒火柴,但总是因无力而过度用力,结果不仅弄断了火柴梗子,还让满盒的火柴干戈寥落撒了半地。

我只好又从脚下去捡那一地的火柴梗。

我——孟烦了,二十四岁,今国军某支所谓新编师之一员,中尉副连长。

我无力又猛力地划着火柴,这次我让整个空火柴盒从手上弹出去了。

于是我再用抢命般的速度抢回地上那个火柴盒。

“烦啦你个驴日的!

连根火柴也日不着啊?!”

我想起了我屡被冒犯的官威。

我一手火柴,一手火柴盒,愠怒地盯着那个发话的对象——二排四班马驴儿,河北乡下佬,怒目金刚,倒抡着他那条离腰折已经差不远的汉阳造,我现在不想说他要砸谁。

“我是你们连长!”

我维护我随着火柴梗子掉了一地的官威。

这种抗议有点儿文不对题,并且立刻被反驳回来“副的!

正的正烧着呢!”

我是文化人,我认为这种辩论有点儿无聊,于是我决定专心划火柴。

我经常认为别人很无聊,而我自己更无聊——我又开始跟火柴较劲。

马驴儿在不管我之前又嚷嚷了一句:“你不会跟连长借个火啊?——哇呀呀,驴日的!”

后边那一句是对他要砸的对象喊的,很京剧腔。

喊过去之后,马驴儿就抡圆了他那条打光子弹当锹抡的汉阳造扑过去了,现在我可以说他要砸什么啦,哈哈——一辆日本九七式中型坦克,辗转着,原地转向着,咆哮着,炮塔转动着,与主炮同轴的同步机枪轰鸣着,像是冲进蚂蚁群中的庞大甲虫。

如其说它是困兽犹斗不如说是在玩耍,因为像蚂蚁一样附着在它身上的中国兵实在是太不得要领,拿铲子砍的、拿锹棍撬的、拿手榴弹敲打舱盖以为里边会打开的、对着装甲开枪崩到自己的、跳脚大骂的。

我单膝跪在这团乱糟之外,连长在我身边燃烧。

除了活人之外的整个连在他们马虎潦草抵挡,所以已经被日军炮兵化为焦土的阵地上燃烧着。

我跪在火海和坦克之间,身边放着一个土造的燃烧瓶。

我拿着火柴和火柴盒,似乎要划火柴,又似乎是在思考,而实际上只是最简单的三个字:吓傻了。

马驴儿成功地用枪托在装甲车体上制造出一声巨大的响动,代价是枪托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。

这是个锲而不舍的人,他发现车头有个缝隙,于是猫了腰低了头去看,其情状酷似从门缝里窥视。

那是航向机枪的射击孔。

在突发的轰鸣声中他安静而飘逸地飞出去了。

这实在是让我看得发怔,但我身上有这种素质——即使在上吊的时候也不忘打击一下别人,我扯嗓子为他送行“白痴!

最后一次!”

但我还记得马驴儿的提示,我看手上的火柴盒,扔了它,看手上的火柴,扔了它,我抓起燃烧瓶,爬向离我最近也烧得最炽烈的那个——实际上它已经完完全全是一团火焰。

真是的,我为什么要跟一盒发了潮的火柴较劲?

“连长,借个火。”

连长没发表意见,我借火,借火的时候肚子里发出饥肠辘辘的轰鸣,我吸了吸鼻子,因我在焦香中所起的生理反应而觉得罪过。

此时我听见来自身后的机枪连射,夹着主炮发射的轰鸣,这与方才日军坦克的点射迥异,我拿着已经燃点的燃烧瓶回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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